收麦

葛小明/文

在我生活的鲁东南,有很多年,人们只靠麦子赚钱。唯有麦子,可以和那些不高不矮的丘陵立在一起,风吹不倒,雪压不下,夏天一到就是收成。对于山顶的角角落落里,能够存活的庄稼,恐怕也只有麦子了。麦子不需要太多的水,成长过程中也不用施肥,一点土就够了,就像乡下长大的我们,一口饭,一碗水,就是整段人生。

收麦是件挺复杂又挺要紧的事。这时候就要提到镰刀了,它是半个夏天的主角,每家每户都有好几把,镰刀虽然多,但都是旧的,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用了多少年。正因为这样,夏天的早晨,我听到最多的声音便是磨镰刀的声音,父亲早早的起来,第一件事就是磨镰刀,对母亲来说,一把锋利的旧镰刀,就是父亲对她最贴心的爱。镰刀一刀一刀地擦过磨刀石,有时候急促,有时候缓而稳,就像我们偶尔波澜起伏而整体平静的生活,这样的日子,一过就是一个夏天。而我的镰刀,通常都是最新的,比他们的小一些,割麦子的范围也就少一点,这丝毫不能成为偷懒的理由。

麦子是说熟就熟的,一阵风就能让夏天的农田遍地金黄,那是金灿灿的麦子,是孩儿们下年的学费,金贵的很。我不记得有人教过我怎样拿镰刀,好像生下来就会。一人一个点,朝相同的方向割起麦子,这时候是需要两只手配合的。左手抓一把麦子,不能离麦穗太近,近了割断后麦秆会就散开,没法收集;也不能贴着地面割,割到土会伤了镰刀,心疼。就这样,我们一家三口小心翼翼又匆忙地割着麦子。镰刀割断麦秆的声音,是和磨刀石完全不一样的,这声音要沉闷的多,咯嘣一声,几十颗麦子倒下了。一小把割完,放下,再割一小把,放下,等能够凑齐一大捆了,父亲就把它们捆起来,立在地里,就像那些丘陵立在乡下,动不动,结实的很。

割完的麦子是不能放在地里的,因为太阳一晒,麦粒就会落在土里,再也收不回。这时候需要打一个麦场,最主要的环节就是用石滚子反复地压地,所以麦场都是滚出来的。父亲把主要的地方滚好,剩下就交给我,滚麦场比割麦子轻松多了,就是用一根铁链子拉着石滚子反复地走,从地的一边走到另一边,如此往复,滚的越结实,将来打麦就更方便。

这里必须要提的是路,麦地到麦场之间是没有路的,但是因为父亲每年来来回回挑麦,自然形成了一条山路。这路经过荒草和风雪的覆盖,到第二年就模糊起来,只是每当父亲走过,这条路就变得深刻无比,越来越清晰。后来,我们上麦地也走这条小径,渐渐地就成了路。以后的几十年,我走过各种各样的路,却没有一条比它更让人铭记于心。

麦子经过打麦机的“千刀万剐”,终于修成正果,一捧捧地跑了出来,那时候的我们是最辛福的,汗水流过多少张脸,笑容就爬上多少张脸。除了晒干打出的麦子,还有一件重要的事,垛麦秆。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,要保管好麦秆,麦垛就是这时候建成的。这时候,我成了主角,父亲在下面打囤底,一叉一叉地把麦秆送到我脚下,我是什么也不用管的,只在上面反复地踩就好,确切的说是跳来跳去,越结实越好。是的,在乡下,所有的东西都是越结实越好。

怀念那些磨镰刀的声音,怀念那个烈日当头却又充满喜悦的晌午。好像几千年前就是这样,一家人,几把镰刀,一割就是一天,从没变过。父亲母亲在麦地里慢慢变老,我在麦地里突然长大。


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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