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意图

高汉武

  跟父亲从山坡上下来,来到父亲住的工棚里,兄弟俩看着父亲解了腰间的草索,放了柴刀。弟弟比我心急,忙将一双“解放”胶鞋递给父亲,说:“爹,快换下草鞋,走吧,娘在屋里急咧!”

“不急不急!”爹说:“爹还有事,要到场部转一转。”

“那你快去快回,我们在这里等。”

“一路去吧。”爹即去山沟里提了水,吩咐我们洗了脸,再用毛巾扑打过我们身上的灰尘,怜爱的目光在兄弟的身上落定一会后才说:“走吧!”

这是1979年秋天的一天,我们来山中寻父亲回家。记忆里,父亲如同一只候鸟,每年的秋后,待田里收了晚稻,总要来这林场住上一段时间。父亲在茫茫几千亩山林中选了块空地,用楠竹拾架芭茅当瓦盖个草棚住下,或间伐树竹间的杂树荆棘,或翻耕荒山野土。林场

给的工价并不高,但杂树可烧成炭卖钱,柴草可晒干后运回家填充灶孔,父亲因此做得很乐乎。

    当然,父亲的乐乎还来源于他肩上的负担渐渐减轻,起屋嫁女娶媳妇,一长串“义务”尽过之后,最小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也结束了高中学习,况且高考的成绩还算理想。

父子三人终于动了身。在山林里转悠的时候,我们见到不少其它打零工的人住的工棚,每到一处,父亲就与工棚里的人聊上了。

“回家去呀?”父亲应道:“回家去!两个儿子来接我了。”

“这就是你那两个很会读书的崽?”父亲拍拍两个脑袋瓜子:“是咧,一对油盐坛子。”

父亲比平日更显得啰嗦,几里山路,走走停停,竟花去了近一个小时。待太阳偏西,西天一片火红的时候,我们才总算走出山中,到了林场总部的下面。场部在公路边的一个小山坡上,一排白墙青砖瓦屋隐现在绿树竹尾之间,倒有几分雅致。

我说:“爹,再没事了吧?”

“有,还有事。年纪轻轻,这几脚台阶还怕爬得?”

兄弟俩又无法,只好一左一右跟了父亲,上了场部。我们最先到了财会室,会计停了算盘:“高爹有事呀,支钱用么?”

爹说:“不咧,坐坐。”

政工室闲聊过几句,父子三人又起了身,到了办公室。办公室人多,大概在开个什么会。父亲叫我们把一个个拜喊过,然后叫我们坐下,我们极不自然的坐过几分钟后,场长发问了:“高爹,找我么?”

“嗯……是这样……”父亲的嘴张了一下,却似乎有点为难,终没说出声来。

“有事,讲呀!我正在开会……”’

“没事。今天我的两个儿子来接我回去,我顺便带他们见见场长。这是我高中毕业的儿子。”父亲边说,边退着出了门。

下得坡来,天快黑了,兄弟俩转得脚有点发酸了。弟问:“爹,娘在屋里急咧,到底有啥事呀?早点回吧。”

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,憨厚地笑了:“说起来,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。”

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俩四处转悠到底有啥事,我一直都没有想清。直至后来自己做了父亲,有了儿子的每一点成功所激起的真切感受,才恍然明白父亲那天的真实意图。

当年,我们兄弟俩是双双考上大学的啊!   

这好比一担谷子,作为农民的父亲就是想搁它在肩上,迎着金秋,在田垅上转悠转悠。

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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